族侄淑行状

族侄淑行状
作者：金瑶　明

本作品收录于《金栗斋先生文集/卷08》

族侄淑以今年正月十一日卒于桐乡之石门^[1]，十七日计至。讣者云：“是日蚤淑起视事，饮啖如常脯；后过比舍解闘犹如常；暮又往，及门适比舍夜祷，掷一小甗^[2]出，淑恶之，遂反至卧内。吐据案喀喀不能言，鼻双涕出如缕，引之不绝，亟请医不治。”明日搜其几上剂籍^[3]，见淑连日大书数纸，皆古人伤生悼死句，至‘人生七十古来少’^[4]句则三四出之。若有前知者。噫！怪矣！岂冥冥者假之笔耶？

淑少失怙，游学外祖长丰汪氏，尝与群儿竞登桥，淑背登，外舅^[5]侄邦见危之，亟阿止之。淑悟悔而立，若自咎者久之。邦异其悔，因妻以女。时邦富而淑贫，众不喻其意，邦曰：“此子后不贫，吾有试矣！”淑后果有志，甫弱冠即自树立。稚习时态，略无煎涅，惟日事坟籍。笔砚虽不举士业，而操笔染翰若扫云烟。长启短札，动占屡幅。与入揖磬折垂地^[6]，屹然起立，两肘翼张，辞逊周旋宛然左辟^[7]。博论时事，信口霏霏，略不经思。至于祸福利害，见有异同，淑则究极理要，丝分缕解以申其是，内不见已，外不见人，掀髯张目，党然以往，若无前者。虽闻者时有咈吁，而淑之情若不容已然。因淑之言而默夺潜裭^[8]者十而九矣！

性尤毅不能含人过，又好面斥人过。然人语及淑，必曰：“此端人端人^[9]！不惟不淑怨，而反归美淑。”盖淑素不害人，不能忍淑之言，而不能昧淑之心。与人交久而不亵，为人有谋，或受人有托，口惠而实必至，或反过之。初与诸兄商淞泽垂二十年，岁致皆千金，非值倭寇^[10]之耗，淑已推素封^[11]矣。淞泽至今信淑如蓍龟，爱淑如骨肉。淑虽去日訿訿，然冀淑之再至。其后迁上洋转石门，虽其所持薄，不足以大成淑志，然而上洋石门之人信淑爱淑，无异淞泽。死之日，二子俱不在旅，主人觅史图其像^[12]而后敛。观此则淑一生之遗爱与一时人情之爱淑，可槩见矣。噫！若淑者，谓非古人中遗邪？

淑字元良，号三峯，生以正德壬申五月念五，距其卒之日享年六十有三。娶汪氏（即邦女，先淑卒）。子长相龙，习士业，娶汪氏（即汪氏侄女），继杭溪张氏、沟溪吴氏；次攀龙，娶石田汪氏。女二：招弟适金堘汪元龙（元龙亦先淑卒），次耀弟适汪实（亦汪氏族侄）。孙男二：时来聘板桥杨氏，时成聘渠口汪氏。孙女二：爱英字石田汪□子□，德英幼。父珪，祖鉴，曾祖简，俱閟德^[13]不仕。

相龙将求铭于大笔，以瑑诸幽石^[14]，谓予为先軰知淑，请予状淑行。予已耄，略述其记忆者如右，而所不记忆者，且付之口碑。兹略之也。

注

1. 桐乡之石门：桐乡属浙江嘉兴府，石门为其辖镇，明代商贸重镇。
2. 甗：古代炊器，此处或指占卜用具，形似小鼎。
3. 剂籍：药方与书籍，此指淑遗留手稿。
4. 人生七十古来少：化用杜甫《曲江》诗句，暗喻寿数。
5. 外舅：外舅即岳父。
6. 磬折垂地：弯腰如磬，形容恭敬行礼。
7. 左辟：侧身避让，古礼仪态。
8. 潜裭：暗中消解，指潜移默化改变他人观点。
9. 端人：正直之人。《尚书》“端人正士”。
10. 倭寇：明代侵扰沿海的日本海盗集团。
11. 素封：无官爵而资财丰厚者，典出《史记·货殖列传》。
12. 觅史图其像：觅同“觅”，指寻画师绘制遗容。
13. 閟德：隐德不仕，閟通“秘”。
14. 瑑诸幽石：镌刻墓志铭于石碑。“瑑”指雕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