芝村先生文集 (李喜朝)/卷之二十八
雜記
[编辑]雜記上
[编辑]古人云。未發之前。有善無惡。盖人性本善。而但有氣稟之拘。故不能無善惡。聖人則其未發之前。心體虗明洞澈。只渾然天理而已。及感物而動。然後情生焉。而亦無有不善。若常人之心。不然。其未發也。雖無善惡之相對。而此心之體。已爲物欲所蔽。不能全其本然。故其發而爲情。亦易於不善。則謂惡之理。已具於未發亦可歟。然心體旣爲昏蔽。則雖未有臨事應物之用。亦已非未發之本體矣。未發之時。則常人與聖人一也。安得曰有惡哉。
天理人欲。同行異情之意。如飮食男女之欲。皆人之所不能無者。然無理無節。則爲人欲。中理中節則爲天理。無理中理。無節中節之間。卽是異情處。異情故天理人欲斯判矣。所謂人欲者。從異情後言之也。〈以上。壬子所錄。〉
能然必然當然自然。皆是理。盖有是理。然後有是事。如見赤子入井。有惻隱之心。過宗廟。有恭敬之心。此無他。以其有惻隱恭敬之理。故能惻隱恭敬也。此乃能然處。且見赤子。過宗廟。其心惕然肅然。雖欲不惻隱恭敬。亦不可得。此又必然處。又如見赤子。則當惻隱。過宗廟。則當恭敬。此又當然處。若自然則貫能然必然當然。而無不皆然。盖所以能惻隱恭敬。必惻隱恭敬。當惻隱恭敬者。俱莫非是理之自然者。有不可以聲臭論也。此意盖自北溪說出來。然所以然一段。却又見漏。何也。豈以爲所以然。與能然必然相似故歟。愚意此各據所言地頭而命名。其實。皆只理而已。所以然。雖與能必然相似。然又却有所以能然所以必然者。恐不可闕也。要當合四然而觀之。理之全體可知。偶錄管見以竢知者。〈後考北溪所論。自然卽所以然也。更詳之。〉
十一月冬至。一陽始生。爲復卦。盖自十月中陽氣已萌。一日長得一分。又一日長得一分。如是積三十分。方成一陽爻。故十一月中爲復。十二月中爲臨。〈一陽爲一爻。〉正月中爲泰。二月中爲大壯。三月中爲夬。四月中爲純乾之卦。而陰盡於上。則又萌於下。一日又長得一分。積三十分。方成一陰爻。故五月中爲姤。六月中爲遯。七月中爲否。八月中爲觀。九月中爲剝。十月中爲純坤之卦。陽盡於上。而又萌於下。盖一氣循環。有消有息。而亦必有漸如此。無頓消無頓息。消盡則息。息盡則消。如吸而呼。呼而吸。無不消不息之時。所謂天地之化。純亦不已者也。
一日。趙仲吉來訪。仍邀伯靜及從氏同宿。夜間問答。只是閑言語。余謂如是說話。少無所益。請各言病痛。使有矯治遷改之益。諸公曰。自知亦明。不須問人。余曰。公輩如不欲聞。則願爲余各言所見。從兄先曰。晦之一字。於君可爲頂門一針。伯靜曰。人事上太周洽。自修處欠篤實。仲吉曰。不須早以學問自處。姑且培本植根。以俟其成就。又咸曰。君文勝質。余自念庸愚。有何志趣工夫。但自一二年來。妄有讀書修身之志。而性本輕率淺浮。不能沈默。所與相從。不過數四處。間或有書往復。率多以此事相勉。如見士友。亦時有空言。盖其意憫强輔之難得。欲以此相勉。俾有切磨講論之益。究其本意。固非專出於爲人。然終是向外近名之心多。爲己自治之工少。故諸公所以相戒者如此。余於此。敢不惕然警省。以不忘今日之言哉。
朱子答陳思誠書。極言名實義利之分。其末。有曰。不然則提空名以鄕道。而實無以自拔於流俗之所爲。余看至此段。不覺𢥠然。噫。何其言之使人感發如是哉。雖然。余每自謂感發。而實不能有感發之實。今後復若如前。則反不如元不感發者。盖旣感發。則庶有可望故也。
朱子與趙恭父書曰。韜晦靜默。勿太近前。爲可免於斯世。一或爲人所知。便是不好消息。先生此語。正今日學者最所當法。遂書以自警。
正月二十日發京城。向華陽。歷宿駒城墓下。翌日。遍拜諸墓。轉謁圃隱先生書院。且拜遺像。嗚呼。我東自箕子以來。以至麗氏。歷數千百歲。而道德節義之士。寥寥無可稱者。至我先生出。然後有如日月中天。山嶽鎭地。人文開而天理明。正學續而大倫叙。盖先生學問之高下。固非後人之可測。然觀牧隱橫說竪說之言。則亦可以識其梗槩矣。至於當天命已去之後。獨以一身扶一髮之國脉。立萬世之人紀。其心忠。其志大。其力量弘而毅。其節義高而正。可謂建諸天地而不悖。質之鬼神而無疑者矣。先生之學一傳而至吉冶隱。三傳而至金佔畢。節義文章則有矣。道德則未也。逮四五傳而至金寒暄,鄭一蠧,趙靜菴諸先生而後。粹然一出於正。先生之道始大明於世矣。後之人知臣之不可不忠於君。而難之不可不死於國。人之不可不志於學。而學之不可不本於忠孝。則是皆先生之賜也。其惠我東方者大矣。嗚呼。先生於麗氏。不過一忠臣而止矣。夫豈若我朝之受無窮賜也。宜乎列聖之追報崇奉者。至于今未絶也。古人有言。繼往聖開來學。吾於先生亦云。
二十七日。留華陽。是日。約與留寺諸君子許瑗爰,玉黃鍍,洪胄炳,朴禧慶,洪胄亨諸人。往尋葩谷之勝。盡日徜徉而返。余於是竊有所感焉。夫自天開地闢以來。上下凡幾千載。而此地之勝。不少槪聞於世。至我宋先生卜於斯居於斯。然後世之人。莫不知有所謂華陽洞而願一見焉。抑亦天慳地秘。以待其人也歟。是山也。氣勢雄偉。峰巒峻整。則先生之氣像類之。是水也。發於俗離。源遠而流淸。則又似乎先生之學之有源而心之潔凈也。且山固有冗木雜蒙者矣。而此則兩面蒼松。壁立亭亭。凌雲霄。傲雪霜。貫四時而長靑。先生之高節大義。又頗如之。豈天慳地秘。以待先生者。抑亦以此也歟。
轉到李草廬家。草廬待之甚欵。與之談論。大抵凡百言議。一如尤庵先生。且極稱尤庵曰。始與此翁同學。未見其大勝於我者。及至中年以後。漸覺此翁德學日就月進。不可追及。此翁所執。每在第一義。故所成就卓然。又曰。吾友有尹美村者。今亡矣。余問美村與尤庵。何如。草廬默然良久曰。美村則爲學未久云。其意盖以爲不可比擬矣。
草廬又言。尤庵旣自任大義。許身於孝廟。出當世道。則如尹子仁及其他諸尹之有讐於虜者。宜皆往從以助萬一。雖使爲尤庵廁間之役。亦何可辭。而當時無一人出。殊未可知也。吾曾有一詩云。天下輸財在瀋中。東王意氣一何雄。驅盡三韓萬萬士。渡江何患不成功。且有萬言䟽。在備局。君若見此。可知余意思云。及余還洛。告文谷。請見其䟽。措劃得失。雖未可知。要之可謂大議論大文字也。〈以上癸丑所錄。〉
甲寅。顯廟昇遐。是時。時事之外。禍機叵測。人心汹惧。莫保朝夕。盖其所憂。不特在於一時斬伐之禍而已。〈以諸福爲惧。〉十一月。掌令南天漢先論玄石朴叔。以閔禮事。削版。卽允。尤齋以下。姑俟國葬禮完。余時病伏。竊念生丁不辰。遭此艱危。莫如早决去就。奉親歸田以隱伏也。遂扶病入告於慈堂。慈堂亦愍然許之曰。未亡人所望。惟冀汝立身。今不幸逢時如此。汝意已定。吾亦何可强也。但須勤學勿怠。以待早晩時淸可也。余謹受敎而退。
余自十六七歲。竊甞有志於從善。及後出入師友之間。亦且有觀感之益。身心書冊工夫。皆粗專一。顧立志未堅固。且自甲寅禍作之後。實有逃世出塵之意。家貧親病。未易如意。以未卽入山爲大煩惱。最晩始結茅芝洞。至冬乃卷歸焉。白地棲泊。無以聊生。留心學農。或至身親莅之。如是荏苒。自然二寒暑矣。其間絶不得着工。放廢幾不能收拾。今日偶閱朱子語類。惕然有感奮之意。不知今後復如何否。玆書以識之。六月二十一日夜。書。
余性本來躁浮。中間頗有意矯治。少有一分之益。而近因凡百放倒。遇事輒發。不能持重寬和。近日朝夕拜聘翁。日日終夕。雖遇可怒事。未甞見其一施罵詈。以厲聲色。盖其資稟寬夷。心地平易。實非淺陋所可及也。玆書于此。以爲思齊之資云。
沈龍卿。天資恬靜寡言。亦且留意學問。少從玄石游。後又受學於尤齋先生。然氣質欠於明徹。見處多含含胡胡。亦無振發奮厲之意。要之儘佳士也。
尤翁禍作後。龍卿稱病不仕。有歸田讀書之意。余謂此固善矣。但君旣出入侍從。若能上章。言罪人門徒。不可立朝之意。則出處似明白矣。龍卿不從。余問君今廢仕。幾時當復從宦。答曰。此禍未解之前。安得更立朝端。其定頗確然也。
聖人之心。其未發也。如鑑空水止。瑩然無一點塵穢。衆人之心。則不然。昏昧雜擾。未甞有頃刻虛靜時。不必有大端惡念然後爲已發。昏昧雜擾。便非本體。旣非本體。則便是已發。此所謂常人無未發時者也。然則凡言心之明暗開蔽者。非未發前有暗蔽也。其暗與蔽者。乃已發也。程子所謂非兩物各自出來及栗谷所謂人心無二原者。此也。
栗谷曰。心爲性情。意之主。故未發已發及其計較。皆可謂之心。其發直出於正理。而氣不用事則道心也。發之之際。氣已用事則人心也。又曰。聖人以情之直遂其性命之本然者。目之以道心。情之掩乎形氣而不能直遂其性命之本然者。目之以人心。愚按見赤子而惻隱。過宗廟而恭敬。此道心也。飢欲食渴欲飮。此人心也。心一也。特從其旣發而推言之。謂其由性命之正。故有此道心。謂其由形氣之私。故有此人心。性命是公共底道理。故曰正。形氣是我身所有底。故曰私。非心中各有二者根柢。相對以發也。聖人以其心之從性命發者。謂之道心。以其從形氣發者。謂之人心。使人精以察之耳。合而言之。情也。如惻隱恭敬之心旣發。而又有計較利害之私以間之。不能直遂其善端。則計較利害之私。亦人心也。是乃理不勝氣。道心爲人心所使也。飢食渴飮之心旣發。而又商量裁制。求其合於義理者而爲之。則商量裁制。求合義理。亦道心也。是乃理爲之主。人心聽命於道心也。惻隱恭敬飢食渴飮之心。乃情也。緣此而計較利害。商量裁制者。乃意也。商量裁制。求合義理者。誠其意也。計較利害。不能直遂者。不能誠其意也。意與情。固有分界。然商量裁制之意。乃緣道心之情而然。則謂之道心。計較利害之意。乃緣人心之情而然。則謂之人心。亦似無不可矣。然竊惟舜之所謂人心道心者。則似未及說道商量計較處。恐直指其情而言之耳。今以栗谷所論觀之。以人心道心爲合情與意而爲言。且其說以直遂其本然與否。分道心人心。有若以爲善端旣發。且必直遂。然後方可謂之道心者然。然則厥初善端之發。將不得謂之道心耶。且人心之當理者。亦性命本然之正也。今以人心專歸於情之掩乎形氣。而不能直遂其本然者。則是人心專是不好也。未知如何。姑書此。以俟他日商量。〈以上丙辰所錄。〉
朱子年譜曰。先生旣編次論孟集義。又作詳說。約其精粹者爲集註。又於壬子年曰。是歲孟子要略成。又考行狀。有論孟集註,語孟集義,孟子指要。旣曰約其精粹者爲集註。而此又兩存。所謂指要。似是要略。而此二書今無所傳。何也。
按。南軒行蹟。魏公葬畢。卽拜䟽言和虜之非。夫此事所關固重。然身在草土。且非有朝旨而先卽陳䟽論事。未知於語默之義如何否也。
內外艱之別。高峰,松江旣有所辨。而沙溪以外艱爲父憂。內艱爲母憂。已有定論矣。高峰固引朱子行狀而証之。今觀胡文定所撰龜山誌銘及東萊史傳。皆以母爲內艱。非特朱子行狀爲然而已。不知松江何所據而爲此論也。
劉質夫誌記明道語曰。他人之學。敏則有矣。未易保也。斯人之志。吾無疑焉。然考遺事。則乃以此爲伊川之言。殊可疑。
按。邵氏聞見錄曰。元符末。徽宗卽位。皇太后垂簾聽政。有旨復哲宗元祐皇后孟氏位號。時有論其不可者曰。上於元祐后。叔嫂也。叔無復嫂之禮。伊川先生謂邵伯溫曰。元祐后之賢。固也。論者之言。亦未爲無理。伯溫曰。子甚宜其妻。父母不悅出。子不宜其妻。父母曰是善事我。子行夫婦之禮焉。太后於哲廟母也。於元祐后姑也。母之命。姑之命。何爲不可。非上以叔復嫂也。先生喜曰。子之言得之矣。愚意此問答。皆竊有不能無疑者。天子諸侯。旣以承統爲重。則雖兄弟繼序。皆當有父子之義。夫豈可以嫂叔稱之。設令皇太后不在。在徽宗之道。其終不可復孟后耶。若然退溪於明廟喪。以嫂叔論恭懿殿服制者。亦無不可矣。姑書此欲以質於知者。
黃勉齋曰。發於形氣。則摧折之。發於義理。則擴充之。如是則精之事得矣。又從而堅執固持。念念不忘。使前之擴充者。常昭著光明。前之摧折者。必潛遁退聽。而至於無焉。此一之事也。〈見書傳小註。〉愚於此說。有未曉然者。盖形氣旣非不善者。則安得一向摧折之耶。况擴充以下。當爲惟一工夫。而精則只是分辨而已。今此說以擴充摧折。並爲惟精之事。此已侵過界分。又其所謂惟一之事。如昭著光明。潛遁退聽云云。似皆以功效言矣。未知果如何也。
鄭領相太和器量弘偉。識慮深遠。當國數十年。別無大段事業。而維持扶撑。得無變敗者。亦其力已。己亥議禮之日。尤翁卽擧四種之說。鄭相卽揮手止之曰。昭顯若無子孫。雖發此言。無傷也。今若引此爲証。則他日必有大禍。吾與公之頭。固無所惜。奈宗社何。尤翁復以國制言之。鄭相曰。得此今無疑矣。仍守國制之論。終始執此爲說。其深慮遠識。可謂過人遠矣。〈以上己未所錄。〉
辛丑今上誕生之後。尤翁因有待罪事。不能陳賀。以此國舅家藉爲口實。一番人不得志者。思欲以此爲嫁禍之計。許穆以三陟府使上䟽。以爲國本未定。請早建儲。其意盖極凶也。䟽下。鄭相回啓曰。元子誕生之辰。卽國本已定之日。因此凶計未售。昔甞見先君子每擧此語。歎其善處置。今觀西山眞氏語。有曰。國本之定。不在建儲之日。而已定於始生之初。其論正與鄭相回啓之辭相合。盖鄭相非有學識。未必見有此說。特其識慮通明。故如此矣。
余性氣燥急。每於怒時。輒覺有過當者。雖甞痛加警省。而有時不知不覺。忽復如前粗暴。此無他心不存之故也。昨者偶處一事。雖因其可怒而發之太遽。辭氣麁厲。已非其宜。又有不能善待老人之失。彼雖常漢。在我道理。恐有未當。事過後却有悔心。念念不能忘。噫。程子有言。能於怒時遽忘其怒。而觀理之是非。思過半矣。又曰。不可長留在胷中爲悔。此二言者。皆未甞有所得力而然也。可不戒哉。聊書以志之。
余爲拜婦翁。往金村。阻雨留一日。偶看栗谷集論民弊處。因問法令條制於婦翁。婦翁爲余言之頗詳。余又因此略論救弊之策。婦翁或可或不可。且曰。若一委於我而使我擔當變通。則雖不得爲大事業。豈不可粗有成效云。盖婦翁於政事。最有才識。故自任如此。但念通敏精明。固爲長處。而似亦有不能愼重之病。不知事到手頭。果如何處之也。
歸時。又拜玄石一宿。玄石極論自家去就之義。且曰。古人有身未出而進言者否。其義如何。余對曰。古人事則未可知。但以朱子所謂韋布當言之義推之。身雖未出。進言亦無不可矣。因問若不免一出。今日所當言者。何事爲先。玄石曰。外戚諸人。有功國家。不可不善待。而亦當使之畏愼。余曰。義固如此。但以山林處士。一朝出來。而先發善待外戚之論。亦未知如何。玄石曰。固然。却可更容商量。盖是時。玄石連承召命。觀其意。終以承當爲難。且未詳上意時勢之如何。姑以不出爲定。只以假說問答如此。盖今日士類。若無外戚諸人。固將無以自立。然一向如此。又却有深弊。不知終果無虞否也。
余有事入城。德涵聞而送書。要與一宿。遂與之聯枕。語及渠去就。余以輕出爲非。且謂兄有被謗一段事。何不於初䟽及之。引此爲嫌。不得已然後出來也。德涵曰。吾果錯料而失之矣。盖此友於人情世態。殊似闊略。且不知今日猶非君子有爲之時。故率爾承命而出。及觀時勢凡百。渠亦自悔也。
夜拜文谷。余問明公當國今已半年矣。上意所在。其已仰揣否。聞上以趙絅爲有功禮論。彼爲有功。則此當有罪矣。上下不相知而其能做事乎。文谷答曰。君言誠然。上意所在。吾輩尙不能知之。才與右相相議。欲一陳稟。如以貶薄非本情爲敎。固當勉力國事。倘以爲實有其罪。而姑且收用云。則吾輩之仕。不亦難乎。後數日。果與右相相繼陳達。上敎洞然云。然於尤翁。尙無叙命。兩相亦不敢請矣。
戶判閔丈前後或書或伻幾十度。且至虗枉余所寓。其下士之意。誠可敬也。余以歸時。乘夕進拜以謝。戶判問曰。野外議論以今日朝廷。謂如何否。余對曰。士論則未聞。小民則以今年雨水甚調。以爲舊人秉政之致。愚意此固可喜。然亦不能無慮。盖將來或更不然。必將反爲歸咎故也。不知明公諸丈。終何以塞此中外之望否。仍問今日國勢更歷大亂之後。萬分危急。朝家其有奮發有爲之意否。公曰。余甞謂諸公。人皆私其事。故私門重而公家輕。私門富而公家貧。必須打破此意。一以公家爲心。然後凡事可爲也。甲寅以前。吾在朝時。已甚岌岌。而今來見之。則比之向時。不啻倍蓰。必大段收拾。然後可及於向時。此亦似不易也。朝廷士大夫。惟南雲路深以爲憂。而今已罹憂。此外留意國事者。恐未多見也。仍言自家所欲變通設施之方。〈如貢物裁减之類。〉且曰。吾每以兵判〈金公錫胄〉向時。與權奸共爲害民之政爲痛。近來同事。然後始知之。盖彼生長京華。全不知生民利害故也。其所自謂知民情者。不過都下市井輩之心而已。向時事。盖亦坐此也。光城亦難望以訓局局出身。〈以山城守堞卒中及第者。稱以局出身。作爲一廳。今則幾已盡死。別以軍卒中出身者充數。而自國家給料。故公用坐此。亦困。〉當罷之議。在外時。已相論難。及至上前。上意欲罷。而猶待光城之言。光城終以爲難罷。故上敎以有闕勿充爲定。此小事而猶且如此。况於大變通。尤未保其能聽也。余問何故如此持難。公曰。此不過要譽於出身輩故然矣。余曰。今日大臣。皆一時之望。豈不有做。公曰。家兄亦不能如前奮發。恐年晩氣衰而然。且言領相端雅鎭俗。廟堂亦頗嚴肅。比之鄭相諸人時。却自別云。後公與淸城。議定貢物價。略有所減。公之譽聲。因此頗損。盖都民厭其損己也。以公積年加額之望。頌譽之隆。一不如己意。則便又如此。今時施設。豈不難哉。
八月初三日四日。始大雨。至十六七日尤甚。平陸成江。百穀蕩然。秋夕墓祀。亦因阻水未行。遂以念後卜日往行。盖朱子有言。在官者有朝謁之禮。恐不得專精於祭祀。某鄕里却止於除夕前三日行事。丘氏又曰。履端之祭。隔年行之。恐未安。依朝廷元朝行大賀禮於別日行時享之意。有官者。以次日行事。以此推之。節日與忌日有異。雖於其日有故未行。退行於他日。恐無不可。遂以此爲定稟之。玄石亦謂丘氏所論。正合遵用云。
德涵乘裭職之暇。出拜玄石。歸時迂訪。半日對討。且飮數杯而罷。德涵傳吳貫之言。以爲退,栗雖不仕。而宦欲則存。甞謂渠君能覷察到此否。渠答云。吾則未見退,栗如此。貫之責曰。此君鈍滯處。汝和則已知之云。余聞而駭歎。若如此論。則退,栗皆矯情沽名之人也。低看先賢。已極不是。况以此爲千古獨得之見。自負如此。其病痛誠不小。將來必有大弊。極可慮也。德涵又謂渠朋友諸人。多笑渠屢發欲歸之言。貫之亦謂去則當去。不須如是憂歎云。盖德涵終是儒者。故朝廷士大夫似有漸不相合者。此稍可慰人意也。
余爲吊伯祥兄兄弟入城。德涵送書。要與同宿。余遂歷訪。仍邀仲和兄。聯枕。是夜略論中庸戒惧。朱子心爲已發之說。德涵且傳崔學士汝和以爲詩傳十月之交註。安城劉氏日月右旋之論。細究之誠然云。然余平日未甞細講者。不得極論可媿。時余以貫之所論退,栗宦欲之說。作二絶句。錄以示之。德涵曰。此詩若傳後。則貫之將由我爲得罪退,栗之人。此殊未安云。余曰。吾詩豈有傳後之理。兄須勿慮。仍共一笑。
聞壺谷南丈來松山就拜。因被挽一宿。夜間語及聯珠集事。公曰。尊大人兄弟詩品。若以妄見論之。則先公詩才調最高。其成熟。東里勝。地步之大則東郭似然。且曰。白洲之詩。吾意國朝來。惟石洲外。恐無其右云。是日聞因星彗。自上特叙尤翁。別遣史官。且命政院。諭召朴,尹,李三徵君云。
余爲送岳丈燕行。過先人改題主之禮。然後復入北洞宿。是夜領相臨到主家。夜深始歸。酒後談論風生。氣像儘好。語及新進名流。似頗歇看。論吳道一曰。此君本來有傲病可悶。盖以其指名侵斥年老㙜諫。爲尤不可也。座中有言趙持謙。倡言吳始壽不可殺者。公曰。不公其心以觀罪之輕重。但爲後日顧慮爲此等議論。此槩不知君臣之義者云。翌日夜。中宮痘患忽臻危。領相聞報。蒼黃借騎其伯氏宅騾子。赴闕。去路暫入主家。與岳丈相對。只曰。罔極。岳丈亦隨往。俄聞已昇遐矣。余於闕下哭臨。且辭岳丈。卽出城入州府。隨玄石成服。玄石問竊聞外議。君於今番別薦。必難得免。不知君欲如何自處否。余對曰。聞已不得免矣。然自處之宜。誠未及思量。仍問所以處之之道。玄石曰。一向不出。則必有難處境界。如吾輩所遭可戒也。君有老親且貧甚。早晩一出。爲親爲貧而仕。恐無所害也。盖更化初。戶判欲以余論薦。因靜能及宋友子徵爲余請徐甚力而止云矣。至是復以星變薦人。竟以余首薦。見德涵書。始知之。
余拜玄石侍宿時。有學子數三人。來學小學。至公明宣語嚴臨下而不毁傷。余問不毁傷何義。玄石答曰。謂莅下雖嚴。而不毁傷。其在下人之體膚也。余又問若有罪則杖之。亦當然事也。玄石曰。有罪而杖。何可謂之毁傷也。〈以上庚申所錄。〉
李挺英士秀。亦在坐講中庸。問余曰。程子釋中字。以不偏不倚。而朱子則兼無過不及而言。然則程子所言。亦指未發之中否。余答曰。不然。程子所言。實兼未發已發言。而不偏不倚字。於未發爲尤襯切。故朱子專歸之未發。復補以無過不及。以釋已發之中也。士秀曰。名篇。本取時中。而程子兼言未發。何也。余答曰。此固然。然所謂時中。必先有未發之中。故謂之如此。此則不但程子然也。朱子亦曰不偏不倚。無過不及。而平常之理。其兼擧動靜。一也。士秀以鄙說。告于玄石。玄石答曰。前欲以程子所說。看作專指時中。此君說亦似。然更容商量也。
余以祀典事稟問。玄石答曰。吾意此事。自是中國所當定制者。設令自我制作。若尤翁當國以定則可也。以今朝廷而其能爲此耶。仍以昔年所作祀典說一篇出示矣。且見其所撰費隱說。其說曰。曾以理氣分看。今乃覺其皆當以理看。以當然謂之費。所以然謂之隱。余問此說可疑。愚意理之用。卽指其流行之用而言。流行之用。雖於氣上可見。然從理言之。故曰理之用也。豈可以當然所以然。分費隱乎。竊謂當然所以然。皆當屬隱也。玄石答曰。如事事物物。各有當然之理。此豈非費耶。余又曰。彼所以然者。亦豈曾離得事物。事事物物。莫不各有所以然矣。反復辨難。玄石答曰。此吾少時說。君言亦似有理。當更詳之。余問書傳九族大註曰。自高祖至玄孫之親。小註又曰。父族四。母族三。妻族二。今當以何說爲正。玄石曰。當從大註。
喪服記曰。爲人後者。於兄弟降一等服。註曰。於本宗諸親。皆降一等。又按通典曰。出後者及子孫。還服本親。於所後者。有服與無服。皆同降一等。庾蔚之曰。一人身而內外兩親。論尊卑之殺。當以己族爲正。昭穆不可亂也。論服當以親者爲先。親親之情。不可沒也。或族叔而是姨弟。若此之類皆是也。向拜柳大諫叔。問出後者與其子孫於出後者本宗之喪服。皆當依出後者降一等否。抑其出後者。只降一等。而其子孫則當從所後計之而服乎。余泛以事理。對以當皆只降一等。若從所後計之而服。則昆弟之喪。亦或有無服者。此豈理哉。歸質玄石。亦謂如此。及考五服沿革圖。乃得此說。盖古人已有定論矣。然又有疑服。若復從本宗。而只降一等。則出後者及子孫之於本宗諸親。稱謂當如何。服與稱謂似不可異同者。然以庾蔚之所論兼內外兩親者。尊卑服制一段推之。其義亦可推類而通之。盖稱謂則當從所後。而服則復依本宗。只降一等。爲合於禮意。安於人情。復豈有所疑哉。〈以上辛酉所錄。〉
玄石甞問余。古人亦有以荀卿爲異端者乎。盖時論以朴君泰輔䟽。救荀卿爲不可黜享。而指謂異端故也。余泛對以謂性爲惡者。安得不以異端。歸之後見文淸讀書錄所附行實卷中。有張九功論祀典當黜者。荀况馬融王弼揚雄。而其論荀卿曰。言或近於黃老術。實雜於申韓。身托黃歇。不羞悖亂之人。學傳李斯。遂基坑焚之禍。以性爲惡。以禮爲僞。以堯舜爲矯餙。以子思孟子爲亂天下者。是以程子譏其甚偏駁。而朱子爲書蘭陵令。乃係之以楚以深鄙之云。雖無異端二字。其意亦可見也。
伊訓蔡傳以爲三代建正。正朔雖改而月數。則不改。仍引詩四月維夏。六月徂暑而証之。然今考詩傳本註。以爲亦以夏正數之。建巳建未之月云。周雖建子。若月數依舊不改。則只當曰。建巳建未之月。不必曰以夏正數之。而今乃不然。且孟子七八月之間旱。則苗槁矣。章句。亦曰周七八月。夏五六月也。据此月數。亦不同矣。可疑。後考朱子大全答吳晦叔書。有曰。孟子所謂七八月。乃今之五六月。所謂十一月十二月。乃今之九月十月。是周人固已改月矣。又曰。如四月維夏。六月徂暑。某疑其並行云。據此蔡傳益可疑矣。〈以上壬戌所錄。〉
今觀薛文淸全集讀書二錄外。別無大段著述可以發明義理者。盖其一生精力。盡在於讀書錄。故他姑未暇也。且其詩文諸作。皆有古人體格。恰似龜山模㨾。想於初年。必留意詞章而然也。
明儒中文淸學問。號最純正。然論者以其登第於永樂之朝。爲未免失身。惜哉。曾問尤齋先生言許魯齋。是失身胡元之人。而文淸極其尊崇。至擬於聖人。想自家出處不正相近。故似如此云。不知果然否也。
文淸有一事可疑者。其居憂時。甞爲人作具慶堂記。又於其友李太亨之來吊而歸也。作序以贐。又以詩申之。究其本意。雖出於悲哀感痛之情。然亦恐非所以嚴守法禮之道也。且有文送其友人之奔親喪者。此等俱係異常。豈當時風習使然否。未可知也。
先君子寓東岡時。甞築二間草堂以處。子弟諸生之受學者。名以惜陰齋。今見文淸集中。有惜陰齋銘。其文曰。大化茫茫。斯物斯億。人爲物靈。所貴者德。德原於天。心會其極。其體密微。其用周悉。云胡氣拘。所得者失。顧玆百年。曾不瞬息。弗亟循之。將遂迷溺。所以往哲。晷景是惜。惜之惟何。明誠致力。明則道通。誠則道立。從事二者。遑遑汲汲。朝復一朝。日復一日。靡間毫髮。靡解頃刻。于玆卷舒。于玆語默。慨彼前修。瞻望靡及。有卓君子。希慕軌則。爰作齋居。爰圖進益。古訓是名。古法是式。由學而仕。勤礪夕惕。豈曰道悠。由近可卽。豈曰山高。由下可陟。敢贊一言。以勖無斁。余當更搆小齋於山中。復揭此名。而仍書此文。以自警省。姑識之以俟他日。〈以上癸亥所錄。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