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秋坡先生集/卷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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卷二 秋坡先生集
卷之三
作者:宋麒壽
1754年
卷四

附錄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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言行錄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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先生自幼端重秀異。應對拜跪。溫恭恪謹。見者已知其非凡兒矣。

六歲。判書公自懷德還京第。大夫人以屢生男子不能育。留置公于鄕第。使乳母護養。令過十歲。乃率還京。至七歲。已知讀書。不肯隨乳母。輒隨鄕黨之長者。上山寺讀書。年雖幼。擧止謹重。屹如老成人。離抱已久。戀慕父母。悲號求還京。鬱鬱將成疾。大夫人悶之。乃率還京。年九歲矣。

年甫十歲。已耽書史。不待父兄勸勉程督。而日勤課誦。未嘗少懈。判書公嘗遊宦外方。而大夫人性旣賢淑。以醒狂先生之女。習聞醒狂性理之學。敎誨必以義方。公能體受無違。學業日進。德器夙成焉。

幼時。嘗食生果腹痛。父母憂慮。公痛念自誓曰。以吾之故。致父母憂。自今以後。吾尙復食生果乎。遂絶口不食。到老每見生果。輒悲慕追感。言之不已。

十三四歲。受小學,論語通大義。語默動止。必以禮法。篤於事親。每未明。盥漱正衣冠。以省父母。昏亦如之。至如枕席之設。衣衾之斂。必身親爲之。無或委諸侍婢。

十三六歲。學問益博。與成東洲悌元公交遊。孜孜講論聖賢之學。是時。己卯諸賢。倡明理學。爲奸邪所構禍。故當時士林。以理學爲禍胎。相與忌諱。父兄師友。以爲禁戒。如近思錄,心經,性理之書。人無挾持者。公獨志于經學不怠。直以聖賢自期待。

十八歲。聘于參判蔡公家。勤學不捨畫夜。蔡公服其篤志。叩其所學曰。此乃吾之師友也。益奇愛之。

十九歲。隨判書公往加平任所。春川府使吳潔來過加平。判書公適不在。吳公邀公相見。吳公以一時名宰。於公爲丈人行也。與語大悅。遂携登超然臺。把酒賦詩。公文思卓越。擧止凝重。吳公大加歎服。至都下。稱道不已。

丁亥。丁判書公憂。凡喪祭一依家禮。廬墓三年。服闋。還京。辛卯。俱中司馬兩試。甲午。登第。未分館。薦入翰苑。又參玉堂選。又賜暇湖堂。

爲史官時。金安老方擅國柄。有人書于闕下十字閣石上曰。太阿倒持安老手。百年社稷誰救之。當時史官。載于史冊之說流播。安老聞之大怒。將以此起士禍。副提學許沆。乃安老黨也。托以史庫滲漏。當曝曬史冊。主張其議。蓋欲因此開見而起禍也。舊例。史庫開閉。必待褒貶時。非時則不得開閉。公以曹司史官。收議於三公。適領相韓孝元。乃判書公同榻友也。平日待公如子弟。故公密言於韓公曰。竊聞此擧。意不在曝曬。實爲安老欲開見謗己之詩。仍起史禍也。相公不可不鎭定之也。韓公愕然曰。史庫開閉。自有其時。不可無時開閉。況今別無雨潦霑濕之患。不可開也。遂發言而事寢。士論甚韙之。而安老銜之。竟置公於中考。

丁酉。金安老權勢日盛。擅弄威福。公以守正不撓。爲安老所嫉。不容於朝。謝病遞銓郞。閑居半年。常憂憤不已。一日。夢遇道士於春坊池上。揖公而言曰。吾知公憂歎之意也。所謂伊人杕杜之時。流放竄殛。世道休明。公未曉杕杜之意。後因敎子弟。講詩杕杜篇。註曰。杕杜有實。秋冬之交也。是年九月。安老竄謫。十月初。到葛院賜死。正是秋冬之交。道士之言果驗。公大異之。安老旣伏辜。士論恢張。公復膺淸選。

仁廟在東宮時。聖學高明。日開書筵。春坊講官。極一時之選。公自丙申。始膺是選。自司書至輔德。或拜實官。或以佗職兼帶。首尾八九年。長在是職。進講之際。明白凱切。補養聖德弘多。仁廟甚眷重之。

壬寅。通津縣有民女弑母之變。推官失按獄之體。遂成疑獄。朝廷擧公爲敬差官往推之。公精思深念。積其誠意。罪人斯得。明正典刑。一縣歎焉。

乙巳。二聖繼陟。中宗仁宗仁廟無嗣。人心危疑。尹元衡與尹任構釁。大小尹之說。流播縉紳間。識者憂之。公職長銀臺。自念時事極艱。旣不可退。又當危機。寧置死生於度外。守正而死。則雖死猶榮。凝然不動。惟正之行。時李晦齋,權貳相諸公。皆以院相。輪直政院。公與二公相善。每事必稟議於二公而行之。二公深加奬歎。當仁廟大漸之時。王大妃在於義洞離宮。將來問疾。時宮中之議。深以大漸之時。母后來臨。則必致心動爲憂。大臣亦以爲當此之時。正宜靜而調之。請停問疾之擧。大妃堅欲來臨。大妃殿分司假承旨曺光遠。不有大臣請停之議。只承奉大妃之意。遽發號令。出甘結於各司。整齊大妃擧動諸事。公聞之。卽捉致分院書吏詰問曰。大妃擧動。大臣方爲請停。分司之官。不待本院指揮。遽先號令。何無謂耶。遂笞其吏。是不但觸怒於曹公。亦且大拂於大妃之意。同僚皆爲公危之。莫不歎公之抗直。嘉公之不以死生爲意。

仁廟大漸。引見大臣及公于臥內。傳遺命傳位于慶原大君。是我明廟也。命公往告于大妃及大君。時大妃移御他所故也。公承命掩涕。出寢殿門。至勤政殿庭。內外朝士塡門入來。見公自寢殿門出來。遮道問之。公慮昏夜危疑之際。或有變。且慮其遲滯。卽滅燭由暗中行出闕門。則驛馬未及到。遂取舍人李天啓馬。馳詣大妃移御所。大妃垂簾引對。公言于承傳色。請大君同御。然後親傳遺命。危疑蒼黃之際。滅燭速行及請大君同御後傳命之事。非窶人所可量也。

乙巳秋。公以都承旨直政院。曉起。家人來報。大夫人自昨夕患痢。夜來增劇。時大夫人七十五歲也。公聞患報。卽告院相移病。出到西門內。遇畿伯金明胤相揖。金曰。有所啓事入來云。公意以爲必有本道公事。或巡行下直事也。了不料其有佗事。到家診視大夫人症候。問醫製藥之際。下吏奔告曰。卽仍金明胤所啓。命於慶會南門設鞫廳。令監須卽入參云。頃刻之間。下吏四五至。不得已進藥大夫人。卽入去則推廳以事急。請以佗承旨代入。左承旨宋世珩。已入參矣。李煇不勝栲掠。乃誣服。且援引。波及諸名士。未乃辭窮。目世珩曰。此人亦聞吾輩之言云。世珩卽下庭待命。適世珩之父。乃中廟潛邸時師傅。世珩得幸於中廟。故大妃察其妄引。命勿鞫。倘公入參世珩之座。而被煇之援引。則其能免大禍乎。禍福無門。死生有命。非智力所可量。有如是夫。

公旣不參鞫廳。而以大夫人之病。不得直宿。昏出曉仕。而一時士類。太半罹禍。當推鞫方殷之時。郭司諫珣。纔遞司諫。將呈辭省母于永川。袖辭單入來。公出直房相見。郭公卽前握公手掩泣曰。觀此輩手段。一時士類。皆入羅織之中。吾亦必不得免。欲於未死前。及見老母耳。嗚咽涕泣。公止之曰。院中下吏。屬耳於窓外。推廳咫尺。栲掠方張。何如是疏闊耶。郭公曰。諸友皆死。吾豈有獨生之理乎。憤積于中。不自覺其如是也。遂呈辭出去。歸覲未數日。金吾郞追到拿來。供曰。父死子繼。兄亡弟及。古今通義。何敢有異意於其間哉。遂不復言。竟被栲掠而死。屍在旅舍。無人顧見。公送襚衣及米布等物以遺之。其後。盧蘇齋守愼誌郭公墓文。及此以美之。

乙巳。文定王后御忠順堂。引見諸大臣及政府東西壁六卿承旨。將罪尹任,柳灌,柳仁淑等。林百齡啓曰。當仁廟大漸之時。首相尹仁鏡。以內醫都提調在藥房。臣爲提調。宋麒壽以副提調在同席。左議政柳灌。自外入來。與仁鏡附耳語。末乃顯言曰。皆是中宗之子。此時主上以仁廟介弟之尊。名正言順。灌何敢發皆是中宗子之言乎。此非有異志而何。此言非但臣聞之。仁鏡,麒壽。亦皆聞之云。簾內天威震赫。厲聲詰問。仁鏡前對曰。臣及宋麒壽皆參聽云。而公則不出對。百齡怒目疾視。欲其出對。以實己言。公嫉惡誣罔。終不出對。歸語家人曰。吾雖以此重得罪。不可誣人於死地也。是時。入侍宰樞。命竝錄勳。公以都承旨亦例參。而心甚恨之。

仁廟元年乙巳。擢尹元衡爲工曹參判。蓋慰慈殿之心也。圭菴公以大司憲論劾逾月。竟奪元衡嘉善資。一時有長慮者。憂其已甚。欲其停啓。而公亦以外論言于圭菴。堅不聽。一日東洲成公。與圭菴公同宿。而以不必固執之意。從容言之。終不回。至反覆重言。則佯睡不應。圭庵公平日能虛己受言。而於此事堅執如此。及元衡得志。李霖與圭庵。竝被罷歸之律。公旣憂時事之危慘。尤痛圭庵公之譴逐。憂憤成疾。疽發於背。凶聞屢出。群凶以爲必死不以爲憚。故終免於禍。

公參勳以來。心常憂憤。例賜第宅。棄置不修。元衡語人曰。宋某授賜第宅。棄置不修。其厭惡勳籍。斯可知矣。公聞而厭之。卽賣于人家。直銀子別置。而戒家人勿用。及至罷勳而還給籍產之時。卽致買家人。還其家直。其人見其封識宛然。大異之曰。公必前知此勳之當罷矣。士類聞之者。莫不歎公之所守焉。至於賜給奴婢。亦不受出。外從兄尹涑之子希任。率畜庇仁官婢。欲出功臣邱史。屢懇於公。而公不應。一日。希任袖奴婢望報單子。來懇署名。強請不已。公投其單于地曰。吾雖例參勳封。豈吾所樂。上奉八十老親。終不能一言而死。心常愧之。又可因以爲利。望定奴婢乎。君以年少儒生。宜厭惡之不暇。而反欲使我爲此擧乎。尹生大慙恨而退。語其同榻友申湛曰。至親之間。不聽迫切之請。是豈親睦之誼耶。因道公之所言。慍發於色。申公聞此言。心甚歎服。語尹曰。某公不以參勳爲榮而以爲病。其心事可想。君不爲嘉歎而反怨之。君誤矣。尹心愧之。申公自此知公心事。及至庚午三司及大臣請削僞勳之時。有掌令金戣。以新進之人。不知公之心事。但以參勳有疑公之言。申公方爲執義。大言於座上曰。某公心事。非但公論有之。吾自韋布時。已知之矣。因道其事曰。以此一事觀之。某公心事。斷可知矣。且吾昔在仁廟賓天之日。以太學生。會哭闕下時。每見此令公於諸宰中。獨哀戚滿容。出入之時。淚下霑襟。感動人心。吾於是心切嘉歎云云。左右諸公咸曰。宋公雖於其時。以承旨例參勳封。而授賜奴婢田宅。棄置不受。且於忠順堂引對時。林百齡擧公名以證之。而終不出對。以此人莫不歎服。今掌令以後生。適不及知矣。金戣慙而止。公嘗曰。人固有不虞之譽。求全之毀。當其時。適因尹姪之懇迫。偶說吾心事以拒之而已。豈料申公以一介書生。聞吾言而悅之。中心藏之。及至數十年後。乃發於僚席。人事之不可知者。有如是矣。申公言。出李貳相德泂所記。

乙巳冬十二月。拜京畿監司。公病疽未復。而不敢辭病。是時。國恤連年。詔使之行。四度出來。畿甸之民。疲於奔命。又値連歲凶歉。民皆流離。而公至誠存撫。凡在責應之事。盡心措處。而尤致意於爲民除弊。畿甸之民。賴而蘇息。不知有詔使之疊至。歌頌不已。

丁未。公背瘡復發。廢絶人事。長在床褥。九月。以鄭彥殼告變。加罪乙巳諸人。圭菴公亦被後命。公病中傷痛。背瘡添重。圭菴公曾於乙巳。罷歸淸州鄕第。至是有後命。圭菴公之壻權頤。倜儻士也。馳到公家。相對痛哭。公遂與料理喪葬諸事及孤兒保護等事。送權公于淸州。公瘇勢增劇。權公未及出門。瘡處潰裂。絶而復甦。翌年春。兩司合啓。宋麒壽無功。濫叨勳籍。請削罷。答曰。政院。居喉舌之地。司出納之任。自前雖無功例參。不必追削。不允。逾月論啓。竟未蒙允。

己酉。公出爲江原監司。公病未差。而不敢辭疾。蓋爲當路者所擠也。輿疾赴任。腫症加重。巡到三陟竹西樓。淸淨蕭灑。宜於調病。將爲淹留之計。而苦吟呻痛。夜久不寐。倚枕假寐。似夢非夢間。忽一白頭翁開窓語曰。此是官人死亡之地。令公何以來住。須速出去。公驚悟視之。則無所見。但寢帳外殘燈欲滅。官妓臥睡。公卽呼妓使前。問曰。此地有鬼神怪異事乎。妓初諱之。更問曰。吾見怪異事故問之。汝可勿諱。卽答曰。妾則年少。未曾見之。但聞諸故老。嘗曰。此窓外竹林間。有層巖。有時白頭翁出見其上。則官家有凶事。或官人死亡。或癘疫熾發。有驗云云。公聞此言。尤怪之。卽呼陪行察訪。察訪乃江陵判官宋世勁。於公爲七寸叔也。公以腫症彌重。慮或巡到處不淑。則治命無人。差以假察訪陪行。告之曰。初欲留此。而事適欠便。明欲移往襄陽洛山寺。須於夜內整理行裝。曉頭。判官入言行李已整。卽移往洛山寺。留八日。三陟公兄文狀來到。府使尹忭以癘疫身死云。公之夢乃驗。九月。大夫人上言乞生前相見。蒙允遞來。

辛亥。大夫人患痢增劇。當時鄭北窓𥖝,趙司畜晟。皆以理學名儒。精通醫術。一時之兪,扁也。與公相友善。精究對症之藥。而公親自煎藥。不委於子弟。竭誠救護。侍疾逾月。衣不解帶。目不交睫。至誠所格。幸得神明之佑。而數月之後。奄至捐背。公執喪盡哀。奉喪歸葬於懷德先塋。喪葬諸事。一從家禮。廬墓三年。

成東洲悌元公。乃公金石友也。隱居公州之達田舊棲。來慰于懷德喪次。仍留而經理襄禮諸事。公感歎曰。今得成公。襄禮得以無憾。此吾之平生幸也。

公大病之餘。執喪盡禮。澌毀轉劇。東洲公來視。甚危之。仍留救病。至誠調護。深勸抑情節哀。以全大孝。公始進藥餌。幸以得全。人以爲神明所扶持。

公執喪誠孝之行。聞于鄕里。達于遠近。前後方伯皆欲褒啓。公聞之。卽貽書苦禁之。至曰。吾若是草野韋布之士。則猶或可也。忝在宰相之列。以方伯而褒啓宰相。得無阿私之嫌乎。大妨事體。且有後弊。決不可爲。反覆開陳。遂不果啓。

丁巳。公奉命朝聖節。淸白律身。檢束一行。行李蕭然。華人以氷玉稱之。

自乙巳以後。奸凶用事。公守正不撓。雖或例隨亞卿。而不久旋遞。長在散地。以假衛將。每直守空闕。門庭蕭然。公夷然自安。

戊午秋。公請由省墓于懷德先塋。成東洲自舊棲來訪。留連旬日。及還。東洲餞別於荊江。又追至文義。握手話別。酒闌。相與追思圭菴公。悲歌慷慨。相對涕泣。且曰。吾將於明年。還造化舊物。此別卽是永訣。握手惜別。且勖公以愼保晩節。仍相與大醉放筆。東洲先題一絶曰。去莫匆匆留莫遲。留遲傷懷去還悲。去留誰使愁吾思。欲向蒼天更問之。公次之。明年。東洲果觀化。公聞訃痛哭。送子弟往治喪。經理襄葬諸事。而製文以祭之。

己未年間。明廟頗厭尹元衡專擅國柄。思用士類。如退溪李先生,東皐李相國諸賢。次第任用。公亦始通淸顯。拜諫長。秋。超陞京兆長。其在薇院時。刑曹判書權纘,安東府使權紹兄弟。乃尹元衡爪牙也。以居喪孝行。因本道監司狀啓。有超陞之擧。事出元衡。物論非之。而元衡威勢尙熾。人莫敢言。公獨抗章論之。物論快之。

爲憲長時。永川郡守沈義儉貪縱。斫伐鄕校聖殿後梧桐造器皿。一郡韋布咸憤。相聚會哭。爲文以祭。有曰。那知千載。再逢桓魋等語。義儉不知自愧。反發怒於儒生。構報監司。監司轉啓于朝。義儉之族沈通源,李樑。以權奸主其議。將置儒生鄭琚,盧遂等於全家徙邊之律。公入對經筵。斥義儉貪縱之罪。請罷之。而不罪儒生。時論快之。

正言李仲虎有所啓。適批答久未下。李公使下吏往差備門探之。時承傳色崔漢亨。貂璫之奸猾諂佞者。卽進啓曰。正言催促批答云。明廟盛怒。傳敎曰。臺諫何敢催促批答。此無前之變也。天威震赫。公時在憲長。抗章請拿鞫崔漢亨曰。臺諫豈有催促批答之理乎。只令下吏探問批答之下未下而已。而漢亨乃敢以臺諫催促批答誣啓。以激上怒。宦豎搆陷臺諫之罪。不可不懲。上愈怒。聖批愈峻。連日論啓。不允。

沈通源之子鏵,李樑之子廷賓及宗室海安君之壻金戣。皆參廷試。通源與李樑。皆以戚里。勢焰方盛。其子皆以不材冒選。物議譁然。或以爲典選者私之。公爲都憲。抗論其不公。請罷榜。累啓不止。會有震擊纛所之變。明廟卽命罷榜。時人咸服公之讜諤。不避權幸也。

良民李仲達之女。早寡守身。隣舍有權纘奴子。恃其主勢。謀欲奸其女。權纘以厚賂結其父母。一邊以威劫之。其父母亦怵威負惠。強欲奪其女志。其女以死拒之。一日。權奴突入其女之室。將欲奸之。女逃以得免。權奴仍宿於空房。翌曉。出自其房。叫呼隣人曰。吾今夜得與此女同宿。隣人其知之。仍告狀于秋部。誣此女背夫。秋官受權纘之嗾。屈其獄。將以背夫。杖其女而付權奴。隣里莫不痛惋。公時爲憲長。發風聞囚秋部色吏。取其推案。摘其誣飾之端。反其獄。罪權奴以強奸守節婦之律。而伸其女之冤。聞者咸快之。其女終身守節。人稱爲節婦。

甲子。有詐稱內殿別監者。往左相李公浚慶家。矯稱內旨。傳妖妄語。朝野駭怪。時沈通源以權奸居右揆。嫉李相剛正。欲乘時搆陷。嗾臺諫劾李相以有異志。置之重典。仍起士林之禍。事將不測。其時大憲朴永浚。乃公之戚從弟也。來語公曰。昨昏。沈相遣其子同知鐳言曰。此事關係宗社。不可不重論。合置竄黜之典云。將何以爲之。公答曰。李相守正不阿。見嫉於權奸久矣。沈也包藏禍心。欲乘機謀陷賢相。惹起士林之禍。其計慘矣。況詐稱內使。罪在於彼。李相之見欺。出於無情。安可以此重罪大臣乎。今若重罪李相。則朝廷正墮其凶奸術中也。沈之遣其子脅臺諫者。縱恣凶慝之狀。尤極可惡。公雖不能直擧此事避嫌。擊去奸凶。寧可受奸凶之嗾而駁擊賢相乎。朴公曰。吾意亦如此。故來議於公耳。仍詣臺會。同僚之受沈指嗾者。論議甚峻。必欲論李相以有異心之律。朴公力爭之。輕其啓辭。只遞李相。

乙丑冬。公以義禁府堂上。承召詣闕。同李相東皐公書啓。疏放乙巳被罪人。或量移。或給牒。明廟大悟。乙巳士流誣罔橫罹之冤。將大加昭雪。故至是有是命。明廟勵精圖治。進賢退邪。一時士類。在外則如李退溪滉,曺南冥植,成大谷運諸賢。皆被徵召。在內則如李相國浚慶,閔相國箕諸賢。竝被親信。公亦自癸亥以後膺淸望。至甲子入銓曹。丙寅。又入銓曹。公自念乙巳以後數十年否屯之餘。値聖上銳意圖治之日。思所以進賢退邪。贊揚聖治。汲引淸流。布滿朝廷。以此士望尤隆。

時儲位未定。人心危疑。公與李相浚慶,閔相箕諸公相議。請早建國本於引對時。是時。公與李相志同道合。共濟國事。故其於建儲之請。協贊之事爲多焉。

明廟大漸。夜半宣召大臣。李相浚慶入臥內。請定大計。奉迎嗣位。入承大統。公以政府西壁。隨李公坐賓廳參國論。入承之命旣下。而倉卒之際。諸公遑遽。不知所以處之。公告于李相曰。今宜急先奉迎嗣君。往在乙巳大行大王入承之時。生以都承旨。偕兵判率扈衛將士。奉迎先王。入至殯殿。今當依此爲之。又議入承節次未定。或云。嗣君當被髮徒跣。由迎秋門。入至殯殿。公曰。傳云入自端門。萬姓咸覩。嗣君當以烏帽白袍。乘小輿入自光化門西挾。至殯殿發哀卽位。自是定禮。群議遂定。李相稱歎曰。宰相須用讀書人云。丁卯六月事也

丁卯秋。公以參贊。同李相啓。釋乙巳人復爵。放連坐。還籍沒。李相每於啓辭時。必請公執筆。相議書啓。其相信倚重如此。

宣祖大王元年戊辰。復拜吏曹判書。自明廟末年。屛斥權奸。朝廷淸明。至是。聖上嗣服。銳意圖治。登庸賢俊。如盧蘇齋守愼,柳眉菴希春,金大諫鸞祥,白大憲仁傑諸公。布列朝廷。人心胥悅。加額望治。公亦爲淸議所重。凡三長銓衡。思有以進賢退邪。肅淸朝著。以贊我聖上維新之治。夙夜匪懈。心勞力瘁。且以歷事四朝。位望已隆。長子應漑。又躋淸顯。每以盛滿爲戒。雖入銓長。每過一政卽辭。不久居權要。至是尤不安。未逾月。旋卽辭遞。時又兼天使接待館伴。竝辭遞。

庚午。公因旱災。以政府西壁。同三公啓請丁未己酉兩年被罪冤枉之人。悉給職牒。還其籍沒。元凶李芑,鄭彥殼等追奪官爵。又於經筵。極陳乙巳姦凶誣陷士流之狀。自上嘉納之。

戊寅冬。公有疾委頓逾月。聞上候靡寧猝谻。將強疾詣闕問安。子弟親戚苦諫。而不聽曰。吾受四朝厚恩。無絲毫報效。常恐不得死國事。今雖問安而死。復何恨乎。遂力疾強起。冒夜馳進。城門已閉。未果入而達夜憂煎。以此病勢添劇。

公之外王考朱溪君。以道學眞儒。在成廟朝。請對論任士洪奸凶終必誤國之狀。至燕山政亂之時。士洪以倖臣擅國柄。搆誣朱溪君父子。竝被慘禍。朱溪君門人鳴陽正賢孫。收拾朱溪君遺稿。藏於其第。臨歿。語其夫人曰。吾收拾先生遺稿於散亡之中。藏之久矣。將以待先生子孫以付之。使壽其傳。今將死矣。願夫人密藏此稿。待後日付其子孫之可傳者云。及公爲舍人時。有稱鳴陽正子弟者踵門。傳其母夫人之辭曰。吾年老臨死。欲以此稿付其子孫。故來告耳。公卽馳往其家。夫人卽以其稿出付公。且使其子傳言曰。吾家翁生時祕此稿。將以付諸先生子孫而不得遂。臨終時付余。俾遂其志。吾祕藏有年。欲待先生子孫可傳者付之。每留心探問。則先生直孫雖有之。而無顯名者。不知其可傳與否。今聞舍人方以淸名令節。顯揚於世。此稿之不朽。其有人乎。吾是以。必欲邀公而付之耳。今幸得成家翁之志。吾死且有辭於家翁矣。因放聲痛哭。聲聞于外。公亦掩泣謹受而來。告于大夫人。大夫人不覺失聲痛哭。及公出按關東。卽以此稿鋟梓刊印。將廣布於世。而以其時病篤徑還。未及多印爲恨。及公之姻友兪判書絳。出按關北。又囑兪公刊於咸興。而以其刻字不好。且多誤處。欲改刊之際。適朱溪君外孫洪仁範。出宰錦山。公又囑洪君開刊于錦山。正其訛誤。刻字亦分明。公製跋。使洪君之繼子迪寫之而竝刊。迪則故舍人荷衣子其號也。公常曰。鳴陽正夫人。能體其家翁之志。使此稿得傳于後。眞所謂賢婦也。自是之後。公與其子弟托交相往來。大夫人亦感其恩。每遇時物及珍味。必相饋遺。及其夫人之歿。公親自往護。顧恤備至。

爲秋官長。每存心於欽恤。逐日進仕。不廢風雨曰。獄囚一日滯繫。其苦甚毒。爲秋官者。一日廢仕。則獄囚被毒極矣。豈可以吾一身之勞而敢爲廢仕乎。及至仕罷還家。家人見其顏色不怡。寢食不安。問之則曰。今日獄囚放釋不多。心不能安。見其容色怡悅。則知其放釋之多矣。公三爲司寇。每致囹圄空虛。人皆頌之。

公以聖節使赴京時。與奏請使趙判書士秀,書狀尹舍人毅仲,李佐郞蘧。會于中和。搜檢御使朴修撰應男。亦來會。先時。朴公於經筵啓曰。諸道州郡會計外。費耗之穀。守令自以爲私物。任意濫用。請自今以後。各官費耗之穀。上于地部。錄于會計。俾不私用云云。蓋是時。有武人林世昌者。爲中和郡守。盡用費耗。爲臺官彈劾下獄。故朴公之啓以此。而趙公爲度支。卽依其啓。著爲令甲。至是。趙公贊美此啓曰。修撰啓辭得當。故吾卽奉行。自今以後。可革守令私用之弊矣。公曰。修撰啓辭。善則善矣。但於吾意則法典內。各官元數。則地部每年錄於會計。守令不得私用。所謂費耗。則乃是元穀之外。備雀鼠之耗者。不錄於會計。爲守令手中物。國家亦不問其出入。已成規例。今若竝錄費耗於會計。則守令必於費耗之外。又捧費耗。若是則取於民者益多。民不堪命。修撰所啓。適所以害民而開後弊也。朴公與趙公。強卞不已。公又曰。今主上新臨庶政。當此化理淸明之日。經筵講官。當以啓沃聖心爲急。聖賢格言至論。豈無學問上好語。而必以財利錢穀爲先耶。朴公大慙。語塞不能對。而趙公乃曰。公言至矣。

公赴京也。到龍灣。搜檢使朴應男。多以事糾摘公從人。且前此使行寢籠。則以尊事體故。不在搜檢之中。而應男從人與公之從人。有相詰事。誣言於應男曰。聖節使從人。納白金及禁物於使寢籠中。應男不料其被誣。遽卽搜括公之衣籠。無所得。一行人及龍灣人。咸以爲大傷事體也。應男乃受業於東洲。而亦嘗往來於公之門者也。公使還後。東洲到京。與金靑山興宗,李高山璉諸公。會話于柳加平幹之第。公亦往參。應男踵東洲來。酒半。應男執爵。欲爲東洲公行杯。東洲正色曰。君若待我以師。則亦當敬吾之親友。吾友某公。豈是納白金於衣籠之人。而君乃敢搜括其衣籠。是不敬我也。我何用執君杯乎。應男大慙而退。及東洲下鄕時。應男盛供帳。出餞于南門外。先出待之。東洲過其幕不入而去。應男尤愧恨。自是。有詆公語。而公笑而不辨。

圭菴公有一子一女。側室亦有一女。公撫育如己子。其女。士人權頤之妻也。賢淑明哲。識見類君子。公待之如師友。門內有處置論議之事。則邀與相語。非但門內事。至於朝廷間事。亦或有議。是非卓然。公輒欣然稱歎。夫人嘗病篤將危。時公年已七十。不能親往救病。使子弟率醫往治。差後來謁。公相見歡甚。喜極悲來。至泣下。其子應慶嘗得浮腫。沈痼半年。公憂憫。衰老之中。逐日率醫往見。救藥備至。而醫云。海金沙甚良而得之難。公力求得用。因而得差。

圭菴公之子應慶。只有二女而無子。公深憫之。思欲繼絶。而應慶妻李氏。欲傳祀于外孫。公聚門族語之曰。圭菴公道德事業。冠冕一時。而身旣冤死。子又無嗣。豈特圭菴公之不幸。抑亦門中之不幸。今幸圭菴公伯氏之子應期有四男。其次子承祚。方向學可成立。當以此子繼圭菴公之後。門族咸曰恰好。而李氏不肯。歷時不定。公每見李氏。諄諄開說。且力言於李氏之父李震曰。此事亶在君一言開諭。君不可不身任此事。且君若不力主此事。將何以見圭庵公於地下乎。震感動而力言之。公又謂應慶兩壻曰。此事若不成。則君輩之責也。次壻李公廷馨。乃君子人也。亦感公言。力勸其妻母。卒回其意。將以承祚爲後。議旣定。公慮李氏後却之患。卽於座上書單受圖書。卽呈禮曹入啓。遂以承祚爲嗣。

圭庵公被禍之後三十餘年。墓道無識。公常痛念。至丁丑。公親自撰文。刻石立之。

公奉先之誠。至老彌篤。每月朔望。必具酒果。親奠于家廟。年過七十。氣力衰耗而亦不廢。子弟親戚。憫然爲之言。公曰。終身之慕。無處可伸。惟此朔望親奠。可以展吾情禮。何可以年老代行乎。每出必告。反亦如之。

公少從遊。一時諸賢。無不愛慕推詡。不幸中罹乙巳之禍。圭菴諸公旣遘禍。金參議鸞祥謫海島。在世無可晤語。長抱踽踽之懷。每對月臨風。不禁感舊悼逝之悲。悵歎不已。或至泣下。晩年。金參議回自海島。相見歡甚。日相往來。或共衾聯枕。彌日乃去。及金公歿。公痛傷不已。送柩于龍山江上。慟哭而返。

晩年。尤以盛滿爲戒。辭榮就閑。嘗書鼎銘,欹器,金人銘,瘞錢等古人垂戒之文於屛。以自警焉。

自庚辰冬。初患腹痛。經冬不差。年逾七十。寢疾累月。元氣澌頓。而點檢身心。常自警察。使子弟書范浚心箴及程子四箴等格言。貼諸左右以自省。其存心養性之工。雖衰病臨終之際。不少弛放如此。平生憂國愛君之誠。終始不替。每聞國家一政之美。喜而不寐。一事之失。憂形于色。至忘寢食。歷事四朝。終始一節。及卒之日。朝野有云亡之歎。下至走卒。莫不驚歎曰。賢宰相亡矣。